S先生年近40,仍然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他身高1米85,體型挺拔,常年挑染一頭深藍色的微卷發,主職攝影師,平時也寫點小說,在懸疑小說上很有名氣。
今年剛畢業的夏侯還是Bastet出版社的新人,照理輪不到負責S先生。誰知道天降橫禍,前面那位負責S先生的編輯蘭老頭闌尾炎住了院,夏侯又是他手下帶著的,加上平時表現又好,一來二去夏侯就被暫時歸了過去,期間太專業的事也不用幹,主職就是催稿。
夏侯一開始還挺高興,出版社的前輩都跟他說S先生是個好作家,人長得俊,修養好,底下有一批死忠讀者支持,登過好幾次新書暢銷榜。雖然偶爾說點聽不懂的話,但作家要跟普通人一樣那還叫作家,況且人家極少脫稿,簡直是編輯界的小天使。
因此,一個不愛脫稿的人一旦脫起稿來,往往是很可怕的。
這是夏侯本月以來第五次拜訪S先生,他禮貌地叩了三下門,一邊哀嘆自己即將被蘭老頭煎炒烹炸的命運一邊等待待一會S先生用無可挑剔的禮節、充分客觀的理由請他喝杯酒,然後頂著愚蠢的「我是誰?我在哪?我們談到哪了」的表情被送出門。
以上,周而復始
作家真是一群擅長玩弄人心的小妖精。
呵,也只能在口頭上占占便宜了。
內心戲永遠比臉上表情豐富的夏侯小編輯換上主人拿的拖鞋,擡頭的時候發現原本裝飾簡潔的客廳似乎多了點什麽。他的目光掃了一圈,從小型吧臺後的酒櫃移到旁邊畫架架起來的木框,裏面是一副放大的黑白照片,用玻璃壓著。
那是一個年老的外國男人,有點禿頂,穿白襯衫和燈芯絨長褲,左手撐著一把貓頭鷹頭手杖,右手握住一瓶紅酒的酒頸,雪茄叼在嘴上,冒出的裊裊白煙微微模糊了面容。
男人的表情從容自信,眼眸明亮而銳利,讓這副圖片顯得格外不同尋常,尤其是他握著酒頸的右手,那種誌在必得的力度和手背凸起的青筋,與其說握的是酒瓶倒不如說男人握的其實是一把權杖。
而這張照片本身傳遞給觀者的感受,
就像是……
「實體化的權力和鬥爭」
S先生的嗓音像蛇一樣冰冷,與平時的溫柔舒朗完全不同,夏侯側過身,知道在作家犯病時,其他人最該做的就是閉嘴。
「這是我老師的成名作,很難想象她21歲就能拍出這麽精彩的影像,但更難以置信的是,那個人會允許別人給自己拍自畫像」
「那個人」夏侯仔細看了看照片
「似乎有點熟悉?」
S先生點點頭,「你應該在歷史課本上見過他一面,一張他中年時的照片,而且是側面照,他本人很討厭照相的,除了團體照,幾乎見不到他單人的照片。」
「你還是沒說他是誰」夏侯抱著手臂看他,總覺得在不阻止恐怕要拖到明天,他可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
男人用一種你真沒情趣的眼神看著他,夏侯只當看不到。
「報喪鳥羅斯,他最後那場世紀決戰前拍得照片,當時的報刊還起了個名字,叫勝利的夜梟」
「可是」夏侯看著畫中的男人,咽咽口水,雖然歷史不算太好,但重要的幾個歷史考點還是能想起來的,如果沒記錯的話……
「他輸了」S先生溫和的語氣透出一絲譏誚,面向畫的眼神卻充滿了溫柔的狂熱
「當報喪鳥為自己報喪,藝術才能成為經典」
他轉過身,捧起夏侯的右手放在臉頰一旁,整個人都沈浸在無盡的遐思中,危險而莫測
夏侯換了腳支撐身子,對於這種gay gay的姿勢一臉冷漠,作家發起瘋什麽做不出來,反正一拳打暈就好,他倒要看看S先生又要拿什麽借口脫稿。
「米婭」S先生擡起臉
「來了」看來這回是女主角的戲份,按之前進度推應該到男女主面對陷阱選擇拯救誰的情節,正好是卡住的地方,絕對不能game over。
想起那時因為人物形象不符被踢出局的經歷,夏侯充滿怨念地瞪著S先生。自家作者哪都好,唯獨一卡文便動不動角色扮演這點是病,姿態、語言、邏輯隨便一點ooc就能瞬間轉到六親不認的狀態。
現在,我,夏侯,挺胸提臀擡下頷,滿腦子自我催眠我就是全書最靚的記者女主角,不禁對還在住院的上司產生了深深的敬意,聽說之前卡的那本書S先生寫過舞女的角色。
「米婭,我親愛的米婭,我不能殺死你」
「你是誰,為什麽這麽說,克勞斯在哪?」夏侯故作嬌柔地捂住自己的嘴,心思極動。不能直呼S先生的名,因為書中角色沒有上帝視角,也不能鎮定自若,我作為米婭還處於危險之中,要很慌張很無助。
至於這些經歷哪來的,你別問了。
「你為什麽要問那個男人呢?米婭,他會殺死你的,我才是你的創造者」
這段要提一下S先生目前寫得小說,《迷霧手記》第二部「酒與血的莊園」,情節已經進展到本書的主角偵探克勞斯被反派笑先生設計關到莊園的地牢裏,女主米婭如果想要救偵探出來必須犧牲自己,有點像電鋸驚魂的劇情。
夏侯皺著眉頭,思索怎麽接話。《酒與血的莊園》是偵探克勞斯奉委托人之命調查酒莊主人麥克沃伊伯爵被殺一案,期間為了伯爵留下的秘密財產,各色人等悉數登場,與隱藏在背後的兇手展開一場生存之戰,算是很硬派的偵探小說。
如今故事進展到後期,線索該找齊的找齊,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最具威脅的反派笑先生要為第三部做準備,已經從莊園逃走。只要找到那瓶藏有秘密的紅酒,故事就能結束了。
嘖!然而麻煩就麻煩在男女主角的死局上,按正常情況應該是女主為男主犧牲,男主再為女主復仇這一喜聞樂見的結局,可S先生偏偏在這擰住了
愛情論直接被pass,因為作者本人認為米婭根本沒有愛克勞斯愛到可以付出生命的程度。
剩下的諸如神秘人、機關漏洞和秘密身份同樣被一一pass,按S先生的話說,「我的蛋糕已經完成,除了在頂端考慮應該加紅櫻桃還是綠櫻桃,其他加一分少一克都不可能」。
這不行那不行,到底怎麽打開局面,我沈默著,視線掃過畫架上的那副畫。
「男人、美酒、權力和報喪鳥」
「美酒、權力」
「權力即美酒」
「你在說什麽」S先生輕柔地點著夏侯的下巴
「權力即美酒」
夏侯擡起頭,眼含淚水,聲音顫抖,「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嗎,先生。我們被它所操控了,沒有人能逃離那貪婪的酒杯,有太多的生命被吞噬了,太多的……」
「那你呢?乖女孩,告訴我你真實的想法」
「我愛克勞斯」夏侯哽咽道
「但我不想死,先生,我不想死」
「足夠了」S先生嘆氣,「是我太軟弱了,把沈重的責任扔給你們,會有一個了斷的,我保證」
「誰是誰的報喪鳥呢」男人轉身,背後傳來模糊不清的囈語。
抹了一把眼淚,夏侯覺得自己的甩鍋技術真應該頒一座奧斯卡的小銅人。
……
一星期後
「你能給我解釋下男主角為什麽死了嗎?夏侯」
「如果我說是S先生先動的手你信嗎」